刘强东给“兄弟们”上社保，曾卧底送外卖的学者有话说
https://d.ifengimg.com/w1080_h1439_ablur_q90_webp/x0.ifengimg.com/res/2025/6108DA02E654B120307CBCBEB7D32DCB468393FC_size222_w1080_h1439.jpg3月21日，京东创始人刘强东在朋友圈发文，“去年，是我创业20年以来最有成就感的时候，因为仅仅快递小哥就有1200多个兄弟退休了。他们都是：可以一次性提取数十万的公积金+每个月平均5350元的退休金+医保全覆盖！”
刘强东还呼吁，让所有快递员和骑手都可以获得五险一金的待遇。
就在一个月前，作为外卖行业的新入局者，京东率先宣布于3月1日起逐步实现全职骑手“五险一金”全覆盖。随后，美团、饿了么也相继宣布将给骑手上社保。
数据显示，目前全国外卖骑手已超1000万人，而社保缴纳人数占比不大。这场关乎千万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制度变革，正在艰难破冰。
“为骑手上社保是平台就业规范化的关键一步。”中国农业大学副教授、社会政策与发展研究系主任陈龙告诉《中国慈善家》。
2018年，为了完成博士论文课题，陈龙曾“卧底”外卖行业近半年，深入探究骑手与平台的劳动关系，特别是骑手权益保障改革。
难点在于确立劳动关系
《中国慈善家》：平台给骑手上社保，意味着什么？
陈龙：我国社保体系分为两套。一套针对非就业人群，即城乡居民医疗和养老，许多农民和临时进城务工人员参与该体系。另一套针对有工作的人，即城镇职工社会保险。城镇职工社保又分为三种情况：一是传统的五险一金，由企业和员工共同缴纳费用；二是个人挂靠公司缴纳，费用由个人承担；三是以自由职业者身份缴纳，此种方式主要缴纳养老和医疗。
美团和饿了么在给骑手缴纳社保方面采取什么方式，目前尚不明晰。在我看来，以自由职业者身份缴纳且由平台给予补贴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国城镇职工社保有缴纳年限要求，例如在北京需累计交满10年，否则可能无法领取退休金。当下骑手收入普遍有所下降，若缴纳社保，如果采用最佳的五险一金形式，骑手自身也需缴纳一部分费用，这意味着收入进一步减少。缴纳社保无疑是好事，但鉴于未来的不确定性以及目前收入的降低，骑手的参保意愿存在差异。那些能够保证长期稳定工作且此前交过社保的骑手，参保意愿相对较高；而认为10年期限过长、未来不确定是否会留在某地，加之背负债务（如原生家庭父母生病、现有家庭子女教育、买房买车贷款，甚至创业失败等）的骑手，则可能会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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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慈善家》：外卖行业发展多年，但直到如今才考虑大规模给骑手上社保，这是基于怎样的现实需求？
陈龙：给骑手上社保是平台就业规范化进程中的关键一步。平台在发展初期是直接雇佣骑手，存在劳动关系并为其缴纳社保，但彼时外卖市场规模较小，骑手数量有限。后来市场迅速扩张，用工需求大幅增长，平台为降低成本，采用外包或派遣模式，将责任转嫁给第三方劳务公司。
以一个月为例，假设平台向外包公司支付100万元用于骑手招募和管理，如果加上社保费用，可能需要120万元，外包公司也要从100万中获利，实际支付骑手的可能只有80万。外包公司必然会选择模糊劳动关系和劳动合同问题，骑手劳动关系难以确立。
大家普遍期望骑手与平台确认劳动关系，因为平台实力雄厚，而第三方劳务公司可能是皮包公司，一旦出问题容易跑路，骑手权益便无法得到保障。法院在判定骑手劳动关系时，有时将其判给平台，有时判给第三方劳务公司，主要以事实劳动关系为依据。这也是之前很多第三方劳务公司让骑手注册为个体工商户的原因，因为注册后骑手成为法人，不符合事实劳动关系判定的第一个原则，劳务公司便可借此逃避雇主责任，不过这种做法目前已被禁止。
《中国慈善家》：让社保覆盖到整个骑手群体，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陈龙：最大的痛点在于劳动关系的确立。通常情况下，骑手大多签订的是劳务合同，而非劳动合同。劳务合同不受《劳动法》《劳动合同法》保护，没有最低工资标准限制，不享受加班工资、带薪年休假等法定待遇，接受劳务一方通常无需为其缴纳社会保险，劳务提供者在工作中受伤或患病，其权益保障主要依据双方合同约定以及民事法律规定。说白了，骑手需自行承担工作风险和责任。
《中国慈善家》：给骑手上社保后，会对整个劳动力市场和社会保障体系建设产生哪些影响？
陈龙：很难确切地说明对整个劳动力市场的具体影响。但近年来，平台用工呈现规范化趋势，这得益于政府监管、社会舆论监督以及学界研究的推动。
社保涉及再次分配，也是企业社会责任的重要体现，对社会公平公正意义重大。近年来技术创新变革迅猛，对传统工作形态、方式与内容都产生很大挑战，越来越多的人将不符合传统正规就业形式，而围绕非正规就业的社保制度调整相对迟缓。如今平台企业主动关注骑手社保问题，是一个调整的绝佳契机，可以借此推动非正规就业劳动权益保障以及社保制度的完善。
“骑手需要社保，还是社保需要骑手”
《中国慈善家》：有观点认为平台应承担更多社会责任，社保费用理应全部由平台承担，你怎么看？
陈龙：我们当然期望平台承担更多责任，然而目前学界和法律界对于骑手与平台的劳动关系尚无定论。从共同富裕的角度来看，企业应让员工以及那些为其发展做出奉献的劳动者享受企业发展红利，提升他们的生活质量和劳动条件，我认为是企业为共同富裕贡献力量的重要体现。
目前，不同平台的情况各异。京东进驻外卖配送市场以后，宣布给所有骑手上社保，这里的所有骑手指全职骑手，社保指五险一金。但京东外卖业务的骑手招募是“从0到1 ”的过程，而美团、饿了么已经存在数百万注册骑手，他们当中又存在不同的用工形式，因此倘若其他平台也像京东一样为所有骑手缴纳社保，压力恐怕会很大。
《中国慈善家》：许多骑手担心缴纳社保后到手收入会降低，应如何消除他们的顾虑？
陈龙：如果是缴纳五险这种较为理想的情况，骑手和平台都需要出资。比如45岁左右的男性，距离退休还有一定时间，他们可能更愿意缴纳；而年轻骑手由于对未来预期不确定，可能不太愿意。我们要给予骑手制度上的信心，例如明确在北京长期稳定工作并缴纳社保满十年以上，未来退休金会相对较高，让他们对社保制度有良好预期，如此从长远来看，他们会愿意缴纳社保。所以，从制度层面给予劳动者信心至关重要，国家社保体系的完善以及平台的积极作为都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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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慈善家》：有人建议实行“骑手自愿原则”，即想缴纳社保的按要求缴纳，不想缴纳的平台直接将钱给骑手，这种方式是否可行？
陈龙：传统意义上的“五险一金”，必须先确定劳动关系、签订劳动合同才有。所以，如果企业推行这种方式，就涉及法律上的劳动关系认定，一旦认定，便无法自由选择。从法律角度来讲，自由选择缴纳社保方式很难实现。而且如果让骑手以自由职业者身份缴纳社保，那么与之前的非正规就业人群并无区别，没有实质性进步。我们一直期望非正规就业者能更多地进入正规就业范畴，获得《劳动法》和《劳动合同法》的保护，增强劳动者权益，所以这种方式作用有限。
《中国慈善家》：有人提出“究竟是骑手需要社保，还是社保需要骑手”的疑问，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陈龙：由于社保基金紧缺，采用现收现支模式，当前存在年轻人交钱养老人，且老年人退休工资比年轻人高的现象。所以，要明确骑手参保后是否真正获益，需要拿出具体数据和方案让大家知晓。既然这是社会普遍存在的疑惑，我认为无论政府还是平台，回应这一社会普遍关注的问题十分必要。
我们对上述问题的关心，恰恰说明了制度变革的重要性。一般而言，技术变革总是先于制度变革，技术变革可谓日新月异，但制度变革往往滞后。我们今天讨论的这些问题，都涉及制度变革的问题，焦点是劳动和社会保障制度。应当说，是新时代的技术发展与变革，让我们不得不在制度上保持与时俱进的调整。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原则，我相信上述问题最终都会得到妥善和满意的解决
来源：中国慈善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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